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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一年。

2020 年,延期的不仅有日本奥运会,还有魔法未来。

欣慰的是,匹诺曹 P 早早为魔法未来写好的主题曲并未延期发布。

https://youtu.be/ygY2qObZv24

Magical Mirai theme song:《Because You’re Here》
bilibili link: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371470351

作为匹老板第一次以 miku 视角所作的曲子,这首歌想必也触动了不少老粉的内心。不论是出现过几次的、miku 的第一个标准比例手办,还是 PV 前后从入圈到退坑的男孩女孩,以及打翻的咖啡、消失不见的 cos 服…… 洋葱色眼睛的 miku 见证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

继续阅读前,请务必看完上面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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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诺曹 P 的曲风,辨识度很高。投稿的当天,我便兴致勃勃地打开油管循环了几遍。几个小时后,b 站这边匹诺曹 P 也自己投了。看着彩色底部弹幕打出的歌词,我回味了些许时间。

好听吗?当然好听 —— 投稿当天暂且不提,之后的几天我也听得不少。看着熟悉的 “8888888” 弹幕飘过,我机械性地在评论区敲下 “真是满满的匹味啊”,之后木然地向下快速翻动评论。几条调侃 “2 new” 的评论飘过,我微微一笑,便立即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我这是怎么了?问题出在哪?

我猛然意识到:我无法立即想到别的形容词去描述匹诺曹 P 的新曲。清楚这一点后,我惶恐无比,但却无能为力 —— 我尝试仔细地再听了一遍,脑子里却除了混进来几首匹老板之前的作品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这让我很是郁闷 —— 当我在听歌的时候,我到底在听什么?按捺下烦闷的心情,我又在手机歌单里找了些别的 V 曲。但沮丧的是,我并未从别的 V 曲里找到些许慰藉 —— 火锅味奶油糖味土味(指 maretu)…… 每当我听到一首曲时,这些形容词几乎是我唯一能立刻想到的。

虽然难以接受,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听歌时的感情钝化了。

“但这事只怨我吗?” 我内心还有一丝侥幸。

仔细盘点,如今大火的 P 主大都有自己稳定的曲风和标志性的 PV:奶油糖的洗脑副歌和左右镜像的 PV;怪力熊的电子合成音间奏和伪一图流 PV,YurryCanon 调校下 miku 标志性的短促尾音和精致的嵌入歌词的 PV,春卷饭温柔的鼓点、钢琴、和声以及自己画的萌系 PV……

https://youtu.be/SpJ0Anejl9s

春卷饭《无梦之梦》

https://youtu.be/TXfJVNqaHiM

怪力熊原作,maretu 重调《失败作老子少女》

https://youtu.be/lJB8ByV1nj4

YurryCanon《Odoryanse》

https://youtu.be/2t1NMRse6aI

奶油糖星人《Alien Alien》

以上 P 主我都非常喜欢,也十分感谢他们能写出如此多美妙的曲子。但反观我自己呢?

我十分遗憾地发现,我所谓的听歌,不过是把一首首的曲子凭借听时的第一印像投入脑内的分类区(通常是按 P 主来分)。若是遇到了新曲风,便会看情况再开一个新分区。也就是说,我听新曲只是在用脑内早已建立好的刻板印象去 “套” 那些新曲。而反过来,新曲由于其曲风的高辨识度也强化了这些刻板印象。

但是,我是有意识地滑入这种状态的吗?非也。—— 或许,目前的状态是听歌变多之后的必然?

克尔凯郭尔在讨论《唐璜》时曾说,“尽管我觉得,音乐这门艺术最需要有资历的人,才有资格发表评论,但我仍然安慰自己…… 即使是无知或只是模仿,也算是一种资历,哪怕这有些矛盾。” 我大胆地猜测,他所言的 “无知”,可能就是指那种 “见得多了” 以后所失去的,对音乐自身的本能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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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当然只是一个方面。对于艺术敏感性的问题自然会作用于艺术的方方面面。举几个小例子。

前几天被人问到自己最喜欢的动画是什么。我稍微一想,脑子里却全是早期看的作品。其实,之后也看过很多良作,只是 —— 看的多了,就难免会想去分析评价,而分析与评价只会告诉你这部作品好在哪,不好在哪,却万万不能代替自身去直接感受作品。换句话说,我开始习惯于用 think 与 analyze 代替 feel。

并非说这样是错的,但总觉得有些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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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悠久之翼》的剧照。这是很久以来少见的带给我深深感动的番剧。看罢此番后,我便一直在考虑人共情于人、共情于虚构故事的条件与代价。

更何况,这样的 “分析” 有时会落入一些陷阱。

前些时日,我写过一篇文章,试图讨论人设与设定问题。事实上,我重点想讨论的是最后一段所言 —— 人类共情的基础。写作那一段时,我几乎是头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了语言的无力与苍白。纵然脑中有万千想法呼啸而过,最后写就的却只是寥寥数言词不达意。起先,我怪罪于自身的语言表达能力与逻辑思维能力。后来猛然觉得:也许语言能表达的东西是有限的。由语词所张成的空间,未能同构于广阔而深邃的思想。

然而,语言本身也可能在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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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承认语言有生命这一点,那么它就必然会经历出生 —— 成长 —— 衰老 —— 死亡的过程,如同其他生命体一样。语言的出生即是被人发明、被人使用。但何谓语言的衰老与死亡?

举个例子:花喻女人的天才、庸才、蠢材之说。

起先我以为这只是关系到 “是谁最先想到这个点子”,类似于 “第一个到达者拥有一切”。但后来我逐渐发现:说出这个比喻时,语言内部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 有人发现了这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语词间的联系,并将其用言说的方式固定下来。

于是,这联系又赋予了二者新的内涵。在此之后,我们言说 “花”,便不仅仅指花。

然而,用的人多了,这两个词之间原本隐蔽而微妙的联系变得硕大而显然,而我们也全然忘却了它头一次被提出时内心的震撼。只知使用语词间陈旧的联系而不能发现并创造新联系,此谓蠢材。当一种语言内部满是被滥用的句法与陈腐的联系,它便 “老了”,失去了活力。

但是,不同于有机生命,语言的生命不一定是单向的 —— 垂垂老矣的语言也可能被妙手回春的医生救活。这语言医生,是诗人,是最富创造力的作家。他们穷尽毕生精力,发现语词间崭新的联系和绝妙的用法。

下面这首小诗,想必大部分人都读过。凑巧的是,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邂逅它时,自己的震撼。当看到两个毫无关系的词放在一起,或是一个词修饰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词时,我心甘情愿被作者牵着鼻子走,绞尽脑汁思索、品尝这些语词间的联系。我仿佛看到了语词在字里行间灵动地跳跃,嘲弄我的无知与满脑子的刻板印象。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

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借我》


但我自认为观察到了汉语在互联网中的死亡。

语言的死亡常常从语词的死亡开始。举一词 “睿智” 为例。由于平台的审核规则禁止侮辱性词汇的使用,于是,网友发明了成体系的手段规避审查。比如以上这个例子:用语义完全相反的词语来代替原词使用。日复一日,用的人多了,这个词在网络环境中便失去了原本的正面意义,转而变为了与本义完全相反的意思。于是,我们难过地看到,上文中所述的语词间的 “联系”,并不局限于 “好的” 联系。相反,我们亦能给 “睿智” 一词联系上 “笨蛋” 这一意思。而同样的,这种 “坏的” 联系也会从内部改变语言的结构。用的人越多,这种联系与结构便越稳固。直到用的人太多太多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词便 “死了”。

另外 2 例:抽象话和拼音首字母缩写。以上这三者,外加阴阳怪气,共同将网络语言的表达能力降低了太多。一个健康的语言、有活力的语言,应该能清晰地传达思想、引发共鸣。然而目前的语言,至少在网络环境中,正在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不得不说的一点是,网络审查在这件事上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些用法并不一定因审查而生,但它们常被用来规避审查。不论是早期的贴吧就已经打不出 “共产党” 三个字,还是 24 字核心价值观中的好几个词在几大平台被列为敏感词,都时常给我一种莫名的滑稽感。然而笑完过后,我又时常深感悲哀:奥威尔在《1984》中描述过极权的样貌之一 —— 发明 “新话”。“新话” 的要义不是增加语词而是恰好相反 —— 通过将语词从语言中抹去,最终将语义从人心中抹去。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的结尾发出近乎命令的宣告:对于我们无法言说之事,我们必须保持沉默。彼时的他,站在言语与意义的边界上苦苦求索。然而 21 世纪的今天,我们悲观地发现,他所言说的 “不可说之事” 显然增加了新的范畴。如果说语言由于其自身结构的缺陷,在一开始便必然存在边界,那么如今的 404 便是在语言的内部硬生生地凿出了洞、挖出了坑。语言的连贯性与完整性被打破,以致今日之语言远非昨日之语言。我们选择沉默,并非予不可言说之事以尊重,而只是出于一种悲愤与无奈。

# 尾声

可能读者得说我下笔千言离题万里 —— 今天是 Miku 生日欸,你搁这儿说啥呢你?

但其实,“传达心意” 不仅是语言的要旨,也是 V 曲中的几大母题之一。


最後の言葉
最后的一句话

ずっと伝えたかったこと
一直想传递的事情

貴方は知ってましたか
你知道吗

——《貴方へ 鎮魂曲を》

One by one it's over,
一个个熄灭直到死寂,

this silence can't get louder.
这沉默不可能引起他人的共鸣。

Bolt my jaw shut and throw away, away, away the key.
我锁死嘴巴,吞下了钥匙。

——《Ten Thousand Stars》

心を开くことは
要向他人敞开心扉

とても怖いはずなのに
明明应该是十分可怕的

きみの前では无邪気に笑えた
在你面前我却能由心纯真地笑起来

——《きみも悪い人でよかった》

ワタシは、歌うのがスキ
我喜欢放声歌唱

ワタシがそう作られたからじゃない
并不是因为我是为此而被制造出来的

この声をスキだという
而是因为我的歌声

アナタが歓んでくれるから
能够让你感到高兴

——《えれくとりっく・えんじぇぅ》


一曲《言葉にできない想い》终了,为什么阿宅一边笑着调侃 “届不到届不到” 一边仍然被感动得痛哭流涕?说到底,语言是多么的不可靠啊。但就是这捉摸不透的语言、这充满不确定性的语言,串联起无数个体的所见所感,又无数次让我们在意义与思想的边界徘徊。我们因语言而痛苦、迷惘,但我们仍旧热情地赞美它、小心翼翼地使用它。

又或许,我们终将释然,正如匹老板笔下的 Miku:

時は流れて 争いを経て
时光飞逝 争纷不断

それでも 好きと言ってくれたら
即便如此 还能说出喜欢我的话

嘘ても信じたいよ
即便是谎言我也想去相信哦

——《Because You’re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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